龙卷风灾中的“盐城母亲”:她们护着幼子逝去
发布时间:2016-06-26 09:53
薛金林生前照片。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董娟生前照片。新京报记者 罗婷 翻拍
薛金林的养母(右)和婆婆在被龙卷风损坏的房子前痛哭。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被丈夫宗潮从砖头堆里刨出来时,薛金林已经奄奄一息。
刚出生6天的女儿被她紧紧搂在怀里,一只手挡着。女儿还在沉睡,毫发无损。
被房梁砸中后,董娟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在此之前,怀有8个多月身孕的她,翻身护住18个月大的儿子。但儿子头部被砸中,当场死亡。
这是6月23日下午,盐城龙卷风灾中,两位年轻母亲死亡时的姿势。
被砖头砸中的伤口
风灾前一天,29岁的产妇薛金林提前出了院,回到阜宁县新沟镇大楼村的家。
本来要住院一周的。在第5天,医生告诉她,可以出院了。
家人不同意,她安慰说,没事的,我在医院也待得难受。
这个6月,她吃了很多苦。
薛金林早产十几天,6月17日进产房。顺产生不下来,只能剖腹产,两份苦都受了。
住在辰北医院,没有空调,夜里都是蚊子,她整夜整夜睡不着。
不管受了多少苦,女儿出生后,薛金林特别高兴。
这是她多年的愿望。
6年前,薛金林生下儿子宗子轩,一直觉得一个孩子太孤单,要儿女双全才好。
尽管早产,女儿体征正常,6斤4两,白白嫩嫩,不哭不闹。
名字是薛金林取的。她一个人琢磨了好多天,最后取名“欣宜”——希望女儿幸福快乐。
薛金林朋友圈发得很少,但刚生孩子那几天,却更新频繁,全是小女儿穿着红褂子,伸着手指咿咿呀呀发声的视频。
她的姐姐说,多少年没见妹妹这么开心了。
6月23日,薛金林出院第二天,一个人在二楼带孩子。她的丈夫宗潮和公公、婆婆都在楼下,忙着给她煎鸡蛋。
龙卷风瞬间将楼摧毁,楼顶的砖头砸下来,直接把薛金林埋得看不见。砖头砸中了她剖腹产还未愈合的伤口;一块玻璃,插进了胸口。
二楼塌了。丈夫把她救出来时,她已奄奄一息。
刚出生6天的女儿被她紧紧搂在怀里,一只手挡着。女儿还在沉睡,毫发无损。
婆婆许云说,她的身子还没恢复,太虚弱了,根本爬不动。
“如果不提前出院,这事也就没有了。”许云不停地淌着眼泪。
翻身护住1岁半儿子
董娟微信朋友圈的封面,是一家四口的合影。
在一块青草地里,摆着“love”4个字母,丈夫抱着儿子站在字母边,她摸着已经隆起的肚子,做出亲吻的姿势。
怀孕八个月的董娟,家在阜宁县附近的滨海县。她的家在这次龙卷风灾中毫发无损。
她死在了阜宁县陈良镇的姐姐家。
董娟与姐姐董玲(化名)是河北人。二人在年幼时,母亲去世,父亲多病。十多年来,姐妹俩相依为命。
几年前,姐姐远嫁江苏盐城。董娟一起跟过来,在当地打工,两年前嫁给严中林。
事发当天,董娟担心坐月子时不能再走动,和丈夫、孩子来姐姐家住几天。
下午,他们一家人躺在床上午休。
门被吹开了,丈夫严中林起床去关门。
几秒钟的时间,房梁砸下来。董娟翻身护住18个月大的儿子,但儿子头部被砸中,当场死亡。
事后,严中林一直懊恼,如果留在滨海县的家里,可能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如今,董娟的冰棺里躺了3个人,显得特别拥挤。她怀有8个月的身孕,肚子高高隆起。肚子上,还躺着18个月大的儿子。
殡仪馆给他们化了妆,由于受伤严重,遗体修复完,已和生前的模样不太一样。
在告别仪式上,严中林看到母子3人时,用手背捂住了眼睛。他的嗓子已发不出声音,身体抽搐。
亲眼看到一切发生的董玲,几次昏厥,靠注射葡萄糖强打精神。
“来不了”的救护车
在薛金林和董娟弥留的最后时分,她们的亲人曾试图做最后的抢救。
薛金林的家在村子西南角,二楼只剩下半扇墙壁,上面镶嵌着一扇玻璃已经碎掉的窗户。窗户后面,是她出事的地方,满目的砖头与玻璃。
她的婆婆许云见人就做着假设。“假如她当时不在二楼,假如抢救及时,假如120救护车可以赶到……”
薛金林的丈夫宗潮一直拨打120,但被告知救护车已经全派了出去,他们只好打电话向亲戚求救。
那个时间段,电话很难打出去。半个小时后,家人终于联系上亲戚,派来了一辆车。
他们跑到邻居家求救,一起把薛金林抬到大路上,但路面已被刮倒的树木堵住,车始终开不进来。
几十分钟后,薛金林在丈夫怀里,停止了呼吸。
被房梁砸中后,董娟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的丈夫严中林几乎疯了。他自己也受了伤,后脑勺不停地流血。
他拨打110,拨不通;拨打120,一直占线。
20分钟后,他终于拨通了120。此时的阜宁一片混乱,电话那头的回复是,抱歉,你们那附近发生了车祸,车不过去。
承担不幸的人
这两位母亲,在旁人眼里,都是在窘迫命运里努力过日子的人。
董娟远嫁盐城,除了姐姐举目无亲,但大家都觉得她“有股北方姑娘的爽利劲儿”,把家里大小事情料理得妥妥当当。
她的嫂子评价说,董娟是个很好的孩子,体贴丈夫,从不和公婆置气。
“他们家的不幸,都被她一人承担了”,薛金林的叔叔说。
薛金林一个月大时,被陈良乡的亲生父母送到新沟镇,跟着养父母生活。22岁时,她嫁给大口村的宗潮。第二年,公公得了帕金森病,生活不能自理。
夫妻俩辛苦拉扯着整个家庭,日子眼看着一天天好起来:宗潮在苏州、无锡等地安装空调;她去附近的内衣厂打工,从早上7点干到晚上7点。2011年,儿子出生后,薛金林辞职在家照顾父母孩子。
她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妹几个平时不在一起,只能通过微信聊天。
二姐说,薛金林即将过30岁生日,她们“密谋”着给她准备礼物。如今,礼物已无人查收。
昨天,是薛金林出殡的日子。
出生不到十天的女儿被抱到葬礼上。太阳很大,她在亲戚怀里,被一面毯子裹着,一直熟睡。
母亲去世后这两天,孩子只能吃奶粉。奶瓶放到嘴边,她闭着眼睛喝光,不哭不闹。
薛金林的哥哥说,她好像知道,以后再也吃不到母乳了。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罗婷 安钟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