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杀手2049》兼具科幻质感与美学底蕴
发布时间:2017-10-31 11:17
《银翼杀手2049》被誉为“每帧都能当壁纸”,影片对光影的运用如有神助。
《银翼杀手》,这块科幻史上的赛博朋克里程碑,似乎从来就无需多言。雨雾、霓虹、罗伊的白鸽与瑞秋的红唇,是一场我们迟迟不愿醒来的梦。如今,维伦纽瓦携续作2049归来,当银幕上声光骤起,被困末世的赏金猎人在尘雾中缓缓走来,35年前那场电子梦,又回来了。
续集难作 >> 作好了
从科幻迷+影迷的双重角度,对《银翼杀手2049》的期待总带有一些复杂的情感。对于伟大作品重获新生,心怀期待是肯定的。《银翼杀手》几乎是科幻影像历史上最重要的原石之一,不论是视觉呈现还是哲学思考,都被后世的无数科幻电影、电视和动漫作品借鉴与加工。
可以说,《银翼杀手》的“精神续作”遍地都是。此时,一部系列的正统续作突然问世,自然让影迷感觉无比兴奋。当然,过于耀眼的前作,也会成为“后来者”面前的叹息之墙——许多星战迷不仅不接受《星球大战7:原力觉醒》,甚至认为前传三部曲也根本不该存在。《银翼杀手》的续作,不论在广度、深度上都一定会被和前作放在一起比较。略有僭越,是“跑偏”和丧失原著精神;规规矩矩续写故事,又难免掉入“命题作文”的窠臼。
那么,《银翼杀手2049》究竟从1982年那场幽暗而凄冷的银幕大雨中继承了什么,又颠覆了什么呢?
大师难觅 >> 觅到了
进入2010后,大制作的科幻片往往求稳,用圆熟的故事和足量的视觉奇观来喂饱观众——比如《星际穿越》;而以较低成本“以小博大”的电影,则胜在出色的故事设置——比如《彗星来的那一夜》《科洛弗道10号》。科幻电影大多不会在镜头语言与电影技法上寻求创新与突破。仿佛导演们在说,这些工作,留给艺术电影做就好了。
上次在科幻电影中见到令人窒息的镜头语言,还要回到2006年,阿方索·卡隆神奇预言十年后欧洲现状的《人类之子》。摄影师艾曼努尔·卢贝兹基奉献了科幻电影中难得一见的超级长镜头与晃到头晕的手持摄影。
而《银翼杀手》大量阴暗的城市景观,则是所有摄影和灯光团队的噩梦:《银翼杀手》没有任何一场戏用到自然光。拍出炫目光影,还能有足够真实的质感,又要让人物与环境融合,同时用镜头引导观众进入故事与情绪。
做好这一切,需要一位真正的大师。在好莱坞,这句话等价于,你需要罗杰·迪金斯。这位《银翼杀手2049》的摄影指导,摄影界著名的低调老前辈,科恩兄弟御用摄影师,其特异功能,就是极其讲究的、教科书级别的布光,以及非常克制的镜头运动。可能是因为太克制了,13次提名奥斯卡,都输给了一些镜头走位的同行。
光影难控 >> 控住了
而此次的《银翼杀手2049》,罗杰·迪金斯表示“从未尝试过在技术上具有如此多不同设置和照明挑战的电影”——城市拥挤的霓虹光影中,虚拟少女巨大的粉色身体;行色匆匆路人,哗哗作响的塑料雨披;一切颜色都是冷色,洛杉矶的城市肌理带着腐烂气息,浸泡在漫无边际的雨雾中。在出色的科幻环境设定中,《2001太空漫游》是洁净与整齐的极致,而《银翼杀手》则是脏乱差城市的标杆。当然,从现在起,标杆是这部续作了。
而到了公司内部,几何形态强烈的室内,墙上荡漾着超现实的波纹光,让观影者同步感受主角K(瑞恩·高斯林饰)的晕眩与迷茫感。同样,为了不让影片变成简单的视觉元素堆砌,警官的办公室与K的住所,也安排了极度生活化的小空间,让观影者在节奏上有所缓和的同时,更增添一层真实质感。
极宏大与极细微,每个物件的呈现都恰到好处,同时又有强烈的大小、明暗、快慢的对比。技术进步与影响语言技法的极度纯熟,融汇成为前所未有的银幕观感。
在安乐窝毁于一旦之后,K来到了预告片中最为亮眼的废土场景寻找哈里森·福特的行踪。第一眼看到那个黄沙漫天的世界,我已经决定这片儿注定是个满分电影,预定个人年度最佳,科幻影史十佳。这种极度强烈的、单一色调的冲击,几乎让《银翼杀手2049》的影像,足以与那些公认伟大的作品比肩。
迪金斯此次的“表演”在于极致的光影与华丽的场景布置,镜头讲述一如既往的克制、含蓄。可以说,《银翼杀手2049》的摄影是非常“不动作片”的,甚至文戏部分秉承了之前科恩兄弟时期的冷漠、疏离。镜头运动极其缓慢,倒是与《银翼杀手》前作阴冷的特质颇为契合。不论有多少炫目特效、宏伟场景与曲折故事,罗杰·迪金斯的镜头都只会在中远距离作壁上观。
导演难当 >> 当好了
视觉部分如此出挑,莫非这是一部年轻导演被大牌摄制架空的电影?这你就太看轻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了。这位加拿大导演初执科幻电影导筒,是《降临》,这如同一个跳水运动员,第一跳就选择了最高难度动作。《降临》本身难说优秀,但足以看到维伦纽瓦有他消化科幻文学,并将文字赋予视觉质感的才能。特别是他在影像化的过程中做出的适当改编,让《降临》丰富而多元。
维导作为私货满箱的晚辈,在本片中有了充分展示自己恶趣味的空间——盲人总裁身边悬浮的电子眼,全自动激光美甲和无人机轰炸的动静结合,都可谓精妙绝伦的装置艺术。然而绝不浮夸,不造作,永远没有“看啊这个特效多么厉害我让你们多看一会儿”的二流导演心态。
细节质感的空前加强,最大效果就是让观影者同步感受人物情绪——城市天桥上,没有眼白的巨大虚拟少女与你耳鬓厮磨。日本导演今敏的动画电影《红辣椒》中的迷幻场景,在真人电影中第一次以巨大的视觉反差呈现,宛若噩梦。无菌罩中女人操作的圆筒状电脑,则有着非常蒸汽朋克的外形与完备的操作逻辑。
相比之下,那些自以为是的科幻片,面前凭空亮起的一个毫无逻辑的冷光操作界面,就认为自己有了“科幻感”与“未来感”,实在是低级太多。你们没看到现在随便一个×××电脑助手,用户界面都做得像能开宇宙飞船一样了吗?
关系难续 >> 续好了
从原作的精神内核上,《银翼杀手》甚至可称《异形》之前传。《银翼杀手》缔造了极度人性化的仿生人,让身为“造物”者挑战“造物主”。而《异形》第一部中,仿生人已成为工具,并在系列中成为辅助剧情的关键情节。在《普罗米修斯》开场的“工程师之死”,《异形:契约》开场的人造人与人类的对话,都明示了《异形》系列核心的科幻设定与《银翼杀手》一致——种族与造物主的关系。
《异形:契约》中再次点明了真正的故事链——工程师制造人类,人类制造机器人,而自我意识觉醒的机器人制造异形,用来对抗自己的造物主。这即是斯科特科幻电影中,宇宙、宗教与哲学观的核心——通过“弑神”,一个种族才可获得自身的完成。
回看《银翼杀手》系列。前作,仿生人反抗人类的“寿命限制”,用飞蛾扑火一般的自毁性反抗,谪问了人类身为造物者,对造物为所欲为的合法性。本次的续作,再次赋予了仿生人更多的变数。
个人来说,我并不是一个《银翼杀手》的粉丝,但不论如何,我被《银翼杀手2049》震慑到了。它很可能超越《星际穿越》,变成2000年以后最好的科幻电影。
□高小山(科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