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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抗洪九江段总指挥之子追忆父亲:来世咱还做“父子兵”
发布时间:2017-06-18 12:44

  抗洪大堤上,将军指着自己的手臂,对儿子说:“你至少得晒成这样才合格。”董三榕提供

  98抗洪,原南京军区副司令员董万瑞中将临危受命,担任九江段抗洪总指挥。将军坐镇九江指挥五天五夜,终于封堵住长江大堤决口。他的儿子董三榕也在那支抗洪队伍中,担任“红色尖刀连”排长。父子二人齐上阵,被誉为“抗洪父子兵”。今年2月,将军因病逝世,刚刚于5月下葬。在这个父亲节,儿子有太多话与他倾诉——

  “排长,发现管涌!”

  “排长,水又涨上来了!”

  身后是灰蒙蒙的村庄农田,身前是浑浊汹涌的九江洪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中,我们肩扛沉重的沙袋在一路泥浆中奔跑,一次次滑倒,又一次次爬起来。我不敢慢下脚步,不敢喘歇一口气,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快,快!”恍惚间,我看到老爸站在大堤上,浑身湿漉漉地向我挥手!可是一个浪头涌来,他不见了踪影。

  “老爸!”我从梦中惊醒,伸向半空的手只抓住一片空洞的夜色。

  老爸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能和我一起吃饭、说话,再也不能像19年前那样带我战斗在抗洪前线了!坐在漆黑的房间里,我忍不住垂泪。

  老爸为世人所熟知,是因为一张名叫《将军的眼泪》的图片。’98抗洪胜利后,抗洪部队班师回营时,老爸亲自送站。身着作训服的他伫立在站台上,面容憔悴,眼含热泪,伸出左手挥别即将返营的抗洪官兵。当时的场景,就被《九江日报》记者定格为那张网民口中的“感动中国的照片”。

  老爸并不知道,他的眼泪戳中了亿万国人的心窝,人们因将军的眼泪而更加崇敬“与大堤共存亡、与洪魔共进退”的人民子弟兵!

  那时,我是“红色尖刀连”的一名新排长,是老爸麾下千军万马中的一员。作为总指挥,老爸早就知道我所在的部队在龙开河段抢险,可他没来看过我一次。那天,连队正在加固大堤,团长通知我说老爸检查施工路过这里,让我赶快去见见。我惊喜得顾不上整理着装就匆忙跑去。只见老爸晒得面容黝黑,手臂上的皮肤脱落得斑斑驳驳。看到同样黑不溜秋的我,他严肃的神情里看不出心疼,却露出一丝欣慰。“怎么样?”老爸问我。“还行!”我回答。他又接连发问:“学会抗洪了没有?”“什么是管涌?”“怎么发现处置这些隐患?”见我对答如流,他才微微点头。临走时,老爸抬起自己的右臂对我说:“看看你的手,还没我晒得黑。我这已经爆开第三层皮了,你至少得晒成这样才合格。”

  老爸对我要求一向很严,而我总觉得我跳起脚来也很难达到他的目标。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我没有懈怠过一天,始终处于紧张赶路中。

  老爸曾在多个重要岗位任职,但他从未在干部提升、考学、调动、分配之类的事情上替别人“打招呼”,也从未给拉关系、走后门、跑工程的人“写条子”。人生唯一一次动用“关系”,就是因为我从小调皮捣蛋,他决意把我送到部队去改造——哪支连队最苦、训练最狠,就把我送到哪支连队去——所以我一入伍就来到了被国防部授予荣誉称号的“红色尖刀连”。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我是董万瑞的儿子”,还交代我的领导怎么苦就怎么练。

  在父亲的“虐待”下,从战士到副班长、班长,从排长到副连长、连长,我的军政素质一路提升。轻机枪射击,我是连队的小教员,读军校时还创造了当时学校的最好成绩;当班长时,所带班是队列示范班。1997年新的《队列条令》下发,我带队在全师巡回示范。当了“红色尖刀连”连长后,我曾想通过老爸在全团挑选最好的兵补充到连队,被他严肃批评:“过硬的连队是带出来的,不是挑出来的。如果都挑优秀的兵,怎么能体现你带的连队好?怎么能体现你们支部强?能把不好的兵带成好兵,才是一个过硬的支部,才是一名优秀的带兵人!”

  2008年,我走马上任某团团长。正在兴头上,老爸却给我兜头一盆冷水:“你这个团长,不干5年是干不明白的。”结果我搭档4任团政委,3个提了,而我一直原地不动。我有些沉不住气了,老爸却不以为然:“不要为当多大官奔忙,多大官叫大啊?要看看自己能担多大责。组织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要干就干好。”这次军改中,我原期望任某新组建单位主官,但命令下来却是集团军保障部副部长。此时我回想起老爸当年说的那些话,心中一片坦然。

  老爸给我们这些子女立了一条“三不家规”:不许经商、不许谋官、不许打着他的旗号办事。1996年,他调任南京军区副司令员,分管作战、后勤、国防动员等多项重要工作,我这个驻闽部队的小干部都强烈地感受到因他的高升而带来的“飓风”。很多人千方百计找到我,有的要请客吃饭,有的要送礼品,有的要拉我入“干股”。正因为有这条家规悬在头顶、刻在心头,我一概拒之门外。

  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后,老妈很感慨:“这里面好多条咱家早就落实了。”的确,我和姐姐从小就是步行上下学,没坐过一次老爸的专车。家里亲戚朋友想当兵的,老爸也一概不打招呼。老妈单位分房,老爸坚决不让要,说“一家人不能有多套房子”。姐姐转业,部队和地方领导询问老爸有啥意向,他没提任何要求。我们全家从来不过生日,不摆酒宴,连我结婚也没有发喜帖、办酒席。老爸最不爱参加吃请、请吃活动,连老战友们都埋怨他“太难请”。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老爸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的管理,不仅谢绝了“书法协会主席”等名头,对有人想给他写传记、出画册的请求,也一律婉拒。

  去年,刚性了一辈子的老爸终于被肺气肿拖入了医院。长达1年多的时间里,气管被切开的他带着呼吸机生活,只能通过打手势和书写与人交流。记得我刚带队通过东部战区陆军在某基地进行的建制营比武考核后,从演训场赶到医院去看他。老爸听了我的汇报,在白纸上写下一个“80分”。我兴奋地说:“这成绩相当于良好,能在您这里通过真不容易啊!”

  弥留之际,老爸还有最后的叮嘱想说给我听,可他已气若游丝,非常疲惫。我知道,他想告诉我的,一定是他常教导我的:关于职责使命、关于生活和健康。

  他一辈子戍守台海前哨,一辈子痴迷练兵打仗,一辈子严谨淡泊低调。虽然走时形销骨立,可他留给我的精神财富却无比丰厚。我想他,我爱他,我更想告诉他:老爸,如果有来世,咱们一定再做“上阵父子兵”,好吗?(董三榕 口述 乔 晖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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