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源格拉丹东的尴尬:纳入保护区未获资金支持
发布时间:2016-10-31 11:04
9月30日,长江源头格拉丹东姜古迪如冰川,海拔5400米以上,随着气候变暖和生态恶化,冰川逐年退缩。新京报首席记者 陈杰 摄
在地图上,顺着全长6380公里的长江向西一路溯源,最终到达长江之源格拉丹东。
格拉丹东在公开出版的地理行政区划图上,属于青海省管辖;而按照国务院相关文件规定,对该地实际管辖则是西藏安多县。近年来,对于格拉丹东的保护,青海、西藏两地存在着差别和冲突。
安多县对此区域实行封闭式保护措施,未经许可禁止进入;青海申报的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和三江源国家公园规划中,格拉丹东被列为核心保护区。
今年以来,来自青海的相关活动人员数次试图进入格拉丹东,都因没有相关审批手续被阻拦劝返。
格拉丹东作为长江源头,目前存在生态保护项目资金投放的尴尬。
经过近一周的奔波,9月27日凌晨,一支向长江源进发的队伍被拦下。
这支车队由青海玉树旅游局局长阿夏永红带领。同行者包括玉树公安、交通部门的人员,还有专家、记者、演员等四五十人。另外,一同被拦的还有玉树治多县一副县长。
今年4月份以来,青海玉树方面前往长江源格拉丹东的人,至少有3次被当地阻拦。其中一次还是由玉树市一副市长带队。
长江源头格拉丹东地处青藏交界。阻拦他们的正是西藏安多县当地干部和牧民。对于长江源格拉丹东的保护,西藏安多县采取圈禁的保护措施,未经许可禁止外人进入。
科考专家杨勇表示,长江源——格拉丹东生态环境脆弱,管理体制和保护理念两地不一。他担心格拉丹东失去保护与发展的机遇。
牧民防守的长江源
9月22日,“长江源寻根溯源玉树行”活动四五十人从青海玉树出发,前往长江源——格拉丹东姜古迪如冰川取水。
但这支队伍并未走正常的砂石路,而是绕道“潜入”格拉丹东。
从地图上看,格拉丹东地理区划属于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在自家的地盘上不走常规路而是偷偷潜入,玉树旅游局局长阿夏永红有自己的考虑:是为避开西藏安多县玛曲乡政府的管辖视线。
今年4月,玉树市一名副市长带队上姜古迪如冰川为国际漂流大会取水,一行人被拦在西藏安多县玛曲乡政府3天,最终这批人还是被劝返。
这次,阿夏永红等人乘10多辆越野车在荒原上东突西进,寻找进入姜古迪如冰川的道路。
但今年的唐古拉地区雪季比往年来得早,原先能指明方向的草场和车辙印全都被雪覆盖,车辆很容易迷路,并陷入沼泽和滩涂中。
12辆车曾同时陷落5辆。经常是这辆车刚被救起,没跑几米,再次沦陷。最严重的情况是一辆车底盘被沼泽泥地吸住,6吨的牵引车外加3辆“牧马人”同时用力,被陷的车也纹丝不动。
这队人马最终只能投宿附近的牧民亚达家。亚达是西藏安多县玛曲乡六村的草原管护员。
9月26日,亚达用对讲机向乡里做了汇报。对讲机的通话范围是20公里,信息靠牧民的对讲机一户一户传下去,最终传到乡政府。
在没有手机信号的草原上,望远镜和对讲机是牧民们联络的法宝。在被发现之前,大部队的行踪早就被沿途的牧户捕捉,他们也向乡政府做了汇报。
27日清晨,玛曲乡党委书记江村就来到亚达家。跟他一同前来的还有玉树治多县一位女副县长。
“我被扣了。”这位副县长说,她自己找了一辆车追赶已经出发的队伍,结果也被牧民发现。
未经审批闯入被劝返
江村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劝这大队人马回去。
按照西藏那曲地区安多县出台的关于长江源核心区环境保护相关规定,进入格拉丹东需提前向当地政府申报,在不影响环境和牧民草场的前提下,在当地政府保障下进入活动。而这支队伍没有西藏相关部门的审批手续。另外,车队牵引车上面拉满了散装汽油、煤气罐和医用氧气瓶,这些物品没有手续也是被禁止入内的。
江村说,格拉丹东目前不具备大规模人员和车队进入的条件,自驾车乱轧草场,容易引发牧民群体事件;车队乱闯乱撞,容易迷路,安全无保障。
江村告诉新京报记者,保护长江源生态是当地的头等大事。
9月27日上午,经过7个小时的反复沟通,这支从玉树来的大队人马铩羽而归。沿着正规路线,他们从西藏安多县玛曲乡到雁石坪镇经青藏公路,返回沱沱河。
队伍经过雁石坪镇时,看到了关卡和警示牌:“您已进入长江源生态保护区,未经许可擅自闯入,按法规追究责任。”
这个牌子是由西藏自治区安多县环保局所立。
随后,西藏自治区安多县县长扎西平措对新京报记者表示,按照国务院相关文件批复,格拉丹东一带由西藏自治区安多县实际管辖。安多县在这片区域内设置有玛曲乡、色务乡、玛荣乡、多玛乡、岗尼乡和雁石坪镇5乡1镇。面积约5万平方公里。长江第一滴水就是从玛曲乡四村的格拉丹东姜古迪如冰川流下。
“几年甚至十几年前陷车留下的印记现在都还在那。”扎西平措说,长江源头的生态环境极其脆弱,一旦破坏就很难修复,如果没有万无一失的基础保护措施,长江源头是不会随便让人进入。“无论从西藏来,还是从青海来,都不能进。不能吃祖宗的饭,砸子孙的碗。”
扎西平措说,当地政府并非没有钱修通直达冰川的路,而是刻意不修,目的就是拦住蜂拥而来的朝圣者。“可能有人会觉得我这个县长做的不对,但若干年过去,我相信会有人理解,现在你跨过的一条小溪那就是长江。如果上游污染或断流,下游怎么办?”
另据安多县委宣传部部长高某称,从4月到现在,他们至少3次劝返了从青海这样不打招呼进来的队伍。“讲道理劝返说成是‘被扣’,招待他们在乡政府住被说成是‘被软禁’,真让人心寒。”
高某说,以前保护不严格,时常发生自驾车和旅游者踩踏草场,与牧民发生冲突的事情。所以今年格拉丹东一带的巡防成为重中之重,如果没有上面的审批,不可能让人进入格拉丹东。
长江源冰川正消融
9月30日,经过西藏自治区、那曲地区及安多县相关部门审批后,新京报记者在当地向导带领下,走不影响草场的牧民牧道,进入格拉丹东。
由安多县玛曲乡到姜古迪如冰川,冬天走108公里左右,而夏天有大河阻拦,绕道而行有140多公里。
在进入冰川前的最后二三十公里,车辆必须沿着牧民垒石做成的标记走。江村说,这是牧民自发做的标记,就是自己的车也不能从旁边的草上轧过去。
玛曲的草场多为高寒草原、高寒草甸和高寒沼泽为主。入秋后黄黄的嵩草、针茅等看似到处都生长,细看植株稀疏,覆盖度小。“牛羊一直在吃,总是吃不饱。”江村说。
现在进入格拉丹东仍异常艰难。由于积雪覆盖了石头标识的路标,车辆会经常迷路。向导和玛曲乡党委书记江村需不时下车环视四周才能确定方向。
现在,直接进入牧民家住也不再可行。草原管护员看到车过来,会立刻挥手冲过来,开车直接别住车头,不让通过。
江村说,玛曲乡6个村人口2700多人,有120名管护员,还有20名干部成立的突击组,责任是巡查、救援,捡白色垃圾等。“县里每年拨20万的长江源保护资金。”
据介绍,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长江源头的生态。
根据横断山研究会首席科学家杨勇多年考察测量的结果,青藏高原地区85%至90%的冰川都在退缩,长江源的固体水库正在加速消融。很多小冰川已经消失断流,雪线升高至5800米以上。短期内冰川消退、融水增加和冻土解冻也深刻改变部分下游湖泊和湿地的面貌,甚至广袤的草原逐渐成为荒漠裸地和雅丹地貌。
“保护不应因管理归属分割开”
据当地人士称,近年来三江源自然生态保护意识增强。
2005年1月26日,国务院第79次常务会议批准《青海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生态保护和建设总体规划》。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筹)局长李晓南透露,按照2005年获批的总体规划,当年成立的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总投资75亿元。在此基础上,从2014年起,开始实施二期工程,为一期工程进行拓展、延伸和提升,总投资160亿元。
2016年3月5日,中办、国办正式印发《三江源国家公园体制试点方案》。今年6月,“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筹)”在青海西宁挂牌成立。青海省发改委副主任李晓南兼该局局长。
新京报记者发现,无论是2005年获批的三江源自然保护区还是今年获批的三江源国家公园,附带的《三江源自然保护区规划图》、《三江源国家公园分布图》里,格拉丹东都被标注成核心区。
西藏安多县县长扎西平措说,格拉丹东的环境和生态保护资金,都是安多县财政支出,并未有其他资金来源。但是源头地生态环境保护并没有等待,安多县今年拿出一二十万元解决巡逻车辆,牧民管护员的补贴等。
据杨勇了解,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和三江源国家公园项目都是由青海申报并获得批复,格拉丹东地区并未获得过上述项目资金。
杨勇认为,格拉丹东作为自然地理单元的整体,不应该以行政的界线和管理归属地而割裂开。
对于此次去格拉丹东未成功的取水活动,阿夏永红表示,是因为时间仓促,未与西藏联系。接下来的系列活动会与西藏那曲地区旅游局沟通。
李晓南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透露,格拉丹东被纳入三江源国家公园核心区,今后国家批复相关保护资金,会考虑给格拉丹东使用。资金将投入相关保护和研究工作中,对长江源的保护,将实施监控、预警和研究等措施。
另外,李晓南强调,鉴于长江源的脆弱生态,目前,对长江源可进行生态体验和科研,绝对不能进行旅游开发,更不能大规模的旅游开发,“旅游”这个词,不应该和长江源挂钩。
脆弱的长江源
在长江之源格拉丹东,天气好的时候,蓝天白云雪地荒原,极具层次。天气一变,天地混为一团,也是最具威力的时候,飓风、雪崩时常发生。
600多条冰川便屹立在这样的背景里。远处有雀莫山和雀莫湖,旁边奔跑着的是高角藏羚羊和白屁股的黄羊。
爬上姜古迪如两条冰川中间的山脊,海拔6000米处,就是长江源冰川最集中的地方。从此处发源的河流最多。这里的巨型冰川也是长江源头的固体水库。很难想象,如果它们退化,会如何改变下游的湖泊和湿地面貌。
长江源头80%的水来自格拉丹东的冰川。这些冰川融水汇成的涓涓细流平淌过荒原,逐渐发育成沱沱河。沱沱河下面的大河被称为通天河,通天河以下始称金沙江。金沙江继续向东穿行于川、藏、滇三省区,其间最大支流雅砻江汇入,在四川宜宾又纳入岷江,自此长江浩浩荡荡东流而去。
1986年长漂核心灵魂人物杨勇对格拉丹东的记忆深刻。当年为寻找长漂物资的运输方式,他们在唐古拉兵站偶遇正在转场的牧民达尔吉,雇佣13头牦牛和2匹马,走了12天,在6月初到达姜古迪如冰川。立碑后,他们在姜古迪如冰川下游20公里处,正式下水。
从1986年到现在,杨勇先后20次到达长江三源(北支楚玛尔河水系、中支沱沱河水系、南支当曲水系),其中由沱沱河进入格拉丹东12次。杨勇曾描述,“2006年8月,这是一个多雨的夏天。我们进入沱沱河向姜古迪如冰川进发时,已经没有牧民愿意在这个季节带我们进去,进源途中陷车数十次,终于跌跌撞撞地把国产越野车开到了长江正源最初源流的地方,这比1986年长漂那次的徒步进入要艰辛许多。”
玛曲的草场多为高寒草原、高寒草甸和高寒沼泽为主,入秋后黄黄的嵩草、针茅等看似到处都是,细看植株稀疏,覆盖度小。牛羊一直在吃,总是吃不饱。
西藏安多县农牧局局长谈到,退牧还草和防抗灾储备库是两项主要工作,植被低于40%,就要圈起来休牧、禁牧。
2005年退牧还草之后,植被恢复好了,但野生动物又大量增加。尤其是棕熊,对牧民的牲畜也造成一定影响。
根据杨勇多年考察测量的结果,青藏高原地区85%至90%的冰川都在退缩,长江源固体水库正在加速消融。格拉丹东东坡岗加强巴冰川30年来退化近2000米,西坡长江正源姜古迪如冰川倒退500米左右。
杨勇认为,在全球气候变暖的大趋势下,三江源地区冰川雪山持续消融减退,冻土层解冻加速,沼泽湿地减少,在短期内造成部分河流、湖泊水位有大幅度上涨。但从长远看,这将改变三江源水系分布格局,甚至使源区水源濒临枯竭、荒漠化加剧,进一步的后果是整个江河流域出现干旱。越来越多的人类活动进入该地区,对青藏高原脆弱的大气圈和敏感的冰川,无疑是雪上加霜。
□新京报记者 陈杰 刘旻 报道